序幕;北魏太武帝拓跋燾
北魏起自道武帝拓跋珪,明元帝拓跋嗣繼之,三傳至太武帝拓跋燾,東征西討,戰無不勝,遂稱霸中原。魏之所以雄據北方,遊牧民族慓悍善戰之外,漢人崔浩出謀獻計,居功亦偉。但不能不說,太武帝拓跋燾絕不是等閒之輩,拓展領土,融合狄華,表現可謂傑出。這位國君處理朝政,精明聰察,敏銳果斷,人不能欺;率軍征戰,身先士卒,勇猛無比,神色自若。但也有明顯的缺點,就是過於急躁,果於殺戳,事後則懊悔不已。
我想起了讀過的一本書:《非典型力量》The Wisdom of Psychopaths。是英國心理學家Kevin Dutton 所寫,他認為最厲害的創投專家、最高明的外科醫生和連續殺人犯的其同特徵是:聰明、自信、專注、冷酷、魅力十足,但是感情作用很少,同理心很弱。就像此書副題所述:瘋癲的智慧、偏執的專注、冷酷的堅毅,暗黑人格的正向發揮。我讀這本書時,想到拓跋燾似乎可以歸類於這樣的「人格病態者」(psychopath)。
一、魏舉逸民,高允入仕
《資治通鑑》,宋文帝元嘉八年,西元431年,魏太武帝擊敗了南朝劉宋,平定了關中赫連氏,可以休息士馬,提倡文治,於是拔舉各地賢才,入仕朝廷。范陽盧玄、博陵崔綽、趙郡李靈、河間邢顒、勃海高充、廣平游雅和太原張偉,都是地方上受人敬重的人物,以及州、郡所遣共數百人。崔綽以母親年老固辭不赴,盧玄等人都拜為中書博士。列於首位的盧玄,是崔浩的外甥。崔浩每次與盧玄談話,都感歎他讓我懷古之情更深。這句話中的「懷古」,應該不是古代的事物,而是古代的人物,那些史書記載中的人物風華,今天見不到的智慧德行,都在這個外甥身上體現。後來崔浩推動政治改革,大用士族,所謂「明辨姓族」。盧玄加以阻止,說:「創立制度,處理事情,都要看時機是否適合。今天要做這樣的大改動,喜歡支持的人能有多少?要多想想啊!」崔浩不聽,後來因此從得罪並喪身。其時盧玄也已過世。
二、精於曆數,為政在農
元嘉十六年(439),崔浩集曆數專家,立為《魏曆》,拿給高允看。高允說:「漢元年,十月,五星聚於東井,這是漢史弄錯了,未加改正,將為後人所笑。」崔浩說:「錯在那裡?」高允說:「日月星辰的運行,有其一定的軌跡。那年十月,五星不可能聚於東井。」崔浩說:「這正是天文有變啊!怎麼不可能?」高允說:「天象有其理則,不是可以口頭辯論的事,您不妨再弄清楚一下。」在座的人都覺得高允的話很怪,崔浩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又明人事,怎麼會錯呢?只有游雅說:「高允精於曆數,不會弄錯的。」很明顯,崔浩與高允對曆法的認識不同,崔浩認為天象可以友映人事,高允認為天象有其規則,不因人事而異。一年後,崔浩對高允說:「前次談天文的事,我當時抄錄舊曆,未作細思。再加考究,果然如您所說,五星聚於東井,是在三月以前,不可能在十月。」大家既讚嘆高允的知識淵博,也佩服崔浩的勇於認錯。
游雅問高允關於陰陽災異的事。高允說:「這些知識要弄懂很不容易,知道之後,又不可泄漏,不如不知道。」游雅也就不再問了。太武帝問高允,政治的事,哪項最為優先?高允答:「我出身不高,只知道農事,國家廣積田榖,公私有備,就不怕饑饉災荒了。」太武帝就下令把封禁的良田,賦予百姓。我們可以看到,高允心中,政治不是爭取權力,而是照顧人民,推行裕民政策;當然,這也是承自儒家傳統的德治觀念。
三、卜筮爻象,勸以忠孝
魏明元帝時,在平城之南修建「白臺」,高二十丈。宋文帝元嘉二十一年(444),明元帝庶子樂平王拓跋丕夢中登臺,四顧無人。囑咐懂得陰陽卜筮的術士董道秀卜上一卦。董道秀說:「大吉」,樂平王心中暗喜。後來,樂平王因劉潔圖謀不軌事受累,憂懼而死,董道秀也因之處死。高充說:「卜筮應該依附爻象,勸以忠孝。樂平王問董道秀,道秀應該說,很高就是亢,《易經》曰:『亢龍有悔』,又曰:『高而無民』,都是不詳之兆。王不可以不引以為戒。道秀如果這麼回答,就可以安然至今,道秀不這麼說,也就不得不死了。」《易經》的解讀,大致可分為「術數」與「義理」兩個方向。游雅說高允精於曆數,可見高允於術數方面造詣很深,但高允談爻象,採義理一途,勸以忠孝。《通鑑》注者胡三省,作一長注,有所說明,抄錄於下:「漢嚴君平卜筮於成都市,人有邪惡非正之問,則依筮龜為言利害,與人子言依於孝,與人弟言依於順,與人臣言依於忠;各因勢道之以善,高允之言,祖君平之術也。」
四、崔浩修史,知其不免
魏太武帝非常賞識崔浩,言聽計從。史書記崔浩,膚色白晰,容貌秀美,好像漂亮的女子。他自以為才華可以比擬張良,學問比張良還要好些。(浩纖妍潔白如美婦,自以才比子房,而稽古過之。)太武帝引崔浩見北方民族使者,說:「你們不要看他弱不禁風,任何武器都拿不動。但他胸中的謀略計策,勝過千軍萬馬,我征服各方都倚靠他。」太武帝還下敕諸尚書:「凡軍國大計,你們不能決定時,就去問崔浩,聽從他的意見,就可以去做。」於是,崔浩倚恃太武帝的寵信,朝廷事務,十分專斷。宋元嘉二十七年(450),他推薦冀州、定州、相州、幽州、并州五個州的幾十人,入仕做官,起始就是郡守。太子拓跋晃說:「以前徵自各地的賢能人士,如游雅、高允等,在朝已久,熟悉政務,適合到地方擔任郡守、縣令。新來朝廷的,應在朝中歷練。」崔浩堅決不同意,於是,就照崔浩意思,安排五州人士,逕至地方任職。高允就對東宮博士管浩說:「崔公將要有大麻煩了!如果他做了不合理的事,還要在皇上面前爭勝,後果一定很糟糕。」
同年,太武帝要崔浩與高允共同修撰國史,還說:要遵從實錄。當時兩位著作令史閔湛、郗標,都是佞倖小人,得寵於崔浩。崔浩註《易經》、《論語》、《詩經》、《尚書》,閔湛、郗標就上書,盛讚崔浩所註,昔日鄭玄、馬融、王肅、賈逵都比不上,建議班令天下士人,只讀崔註諸書。崔浩就推薦閔、郗二人有著述才。閔、郗勸崔浩將所修國史刻在石上,供人觀覽。高允就對著郎宗欽說:「閔、郗二人如此建議,心中所想,恐怕會為崔浩帶來極大災禍,我們都會受到牽連,難以逃避。」崔浩聽從二人建議,就將《國史》刻石,立於郊天壇東方,地域方正,各一百步,費用三百萬。《國史》記魏之先世十分詳實,來往的人都看得清楚。胡人見到所記先世起於北荒,粗野無文,為漢人恥笑,十分生氣,就以「暴揚國惡」為理由,向太武帝告狀。太武帝大怒,下令嚴查崔浩等人罪狀,這就是北朝歷史上著名的「國史之獄」。
崔浩注諸經,固然可見他的學識不凡,但說已勝過昔日經學大師鄭玄、馬融、王肅、賈逵的成就,任何稍讀經籍的人,都知道絕無可能。但崔浩却受之不疑,可知他此時不無驕妄,已失自知之明,而為佞倖小人引上歧途,必將步上了失敗之路。
高允對宗欽所說的那句話,原文是:「湛、標所營,分寸之間,恐為崔門萬世之禍,吾徒亦無噍類矣!」我不把「分寸之間」解釋為拿捏輕重,而是他們心中的想法。因為只有這樣解釋,才能把萬世之禍與無噍類矣(不復存在)䏈在一起。至於他們想的是什麼呢?無非是把崔浩的權勢再向前推進一步。
五、有罪首實,不可欺罔
在這年之前,遼東公翟黑子,有寵於帝,奉使并州,接受了一千匹布的賄賂。東窗事發,黑子問高允,該怎麼辦?高允說:「您是皇上親信的寵臣,有罪就誠實招認,說不定皇上會原諒你,不可以再用不實的話欺瞞皇上。」但有人說,如果說實話,罪不可測,不如加以隠瞞。黑子抱怨高允,你怎麼可以誘人於死!翟黑子見了太武帝,不說實話,太武帝很生氣,就把他殺了。同時,就叫高允做太子的老師。翟黑子為什麼不接受高允的建議,聽了別人的話,丟了性命?我們可以想像,高允對翟黑子說的話,意思不外敢做就要敢當,貪污納賄,罪不可免,只有哀求皇上,不敢再犯,或許可以得到皇上哀憐。臣下都怕這個聰明雄斷,果於殺戮的皇上,勸他不妨抱僥倖之心,若隠瞞得過,或可逃生,結果還是一死。
六、既信且貞,其殆聖乎
國史之獄,崔浩遭逮捕。太子請高允到東宮,留住一夜,次日一起入朝晉謁。到了宮門,太子對高允說:「見到皇上,我會說些話,如果皇上問你,你就依我所說。」高允問:「大概是什麼事呢?」太子說:「見到皇上就知道了。」太子見到了太武帝,說:「高允是一個小心謹慎的人,出身不是大士族,不贊同崔浩的做法,請赦免他的死罪。」太武帝召見高允,問:「《國史》都是崔浩寫的嗎?」高允說:「〈太祖記〉早已有了,是以前的著作郎鄧淵寫的,〈先帝記〉及〈今上記〉是我與崔浩所寫。由於崔浩事情很多,只是總其大綱,裁其可否,至於執筆書寫,我比崔浩寫的要多。」太武帝很生氣,說:「你的罪比崔浩還大,怎麼可以不死!」。太子怕了,急忙緩頰說:「父皇不悅,天威震怒,高允小臣,嚇壞了,於是語無倫次。我以前問過他,《國史》都是崔浩所寫。」太武帝問高允:「太子說的,是實話嗎?」高允說:「我知道我的罪將致滅族,我不敢說不實的話。太子因為我陪他讀書了一段時日,可憐我的處境,想要幫我求得生路,其實他沒問過我,我也沒說過這種不實的話。」太武帝對著太子說:「誠實的人啊!這是一個人很難做到啊!而高允居然做到了!面臨命將不保,也不改變所說的話,這就是誠信;做臣子的不欺瞞君上,這就是忠貞!除了不再處他罪刑,還是表揚一番!」就把高允赦免了。
太武帝聽了高充的話,想到什麼?怎麼有一個人,大難臨頭,命將不保,仍然不改說過的話,這種人我好像沒見過,真是了不起!這是太武帝思慮明快,反應敏銳的充分表現;也是專注、自信的流露。太子求情打動不了父皇,但高允的正直表現,得到太武帝的肯定與稱贊。我們還可以看到,太武帝非常重視「誠信不欺」,也就把它與「忠貞」聯繫起來。
於是,刕把崔浩召來。太武帝問他話,崔浩惶恐不已,無法回答。高允則每件事都說得清清楚楚。太武帝就叫高允書寫詔令:誅崔浩及僚屬宗欽、段承根等,以至小吏,凡一百二十八人,都殺五族。高允以為不妥,執意不寫。太武帝命人催促,高允請求再見皇上,然後書寫。太武帝召見高允,高允說:「崔浩所做事,如果還有其他過錯,我就不知道了。如果只是依據事實,暴揚國惡,雖有觸犯,罪不至死。」太武帝很生氣,叫武士把高允扣押。太子又向父皇求情,太武帝回心轉意,釋放高允,還說:「如果沒有這個人,就會有幾千人死掉。」
六月,詔誅崔浩與清河崔氏同宗者,不論遠近;以及崔浩姻親范陽盧氏、太原郭氏、河東柳氏,族人也都不免。其餘涉案的只誅本人。下詔把崔浩放在檻內,送往城南,衛士就向崔浩身上小便,而且沿路大呼大叫,路上的人都見到了。宗欽臨刑,嘆了一口氣,說:「高允幾乎像是聖人啊!」
崔浩為什麼惶恐不已?因為他心中不安,心中何以不安?應該是做了什麼違逆的事吧。高允為什麼說得清楚楚,因為他感到修撰《國史》一切正常,據實而言,幾乎沒有任何差錯可以挑剔。他的心坦坦蕩蕩。
高允於生死交關,驚險渡過之後,又執意拂逆皇上旨意,不寫詔令。太武帝仔細想想,高允的話,很有道理,也就收縮刑罰,減少處死,挽回數千生命。而太武帝說的那句話,也多少表達對高允的謝意。相對而言,崔浩的表現,驚恐不已,惶惑不能言。而胡人對他的憤恨,更是表露無遺。何以如此?高允說:如果崔浩另有過錯,我不知道,但只是寫《國史》這件事,罪不致死。或許已透露「國史之獄」的真正原因,應該另有所在了。崔浩的作為,高允看在眼裡,崔門的萬世之禍,已是在劫難逃。而他有見識,有膽量的正直表現,沒有絲毫缺失,更挽救了幾千人命,讓人敬佩達於頂點。宗欽臨刑之言,或許也說出了許多人共同的心聲。
七、崔浩之罪,非關修史
有一天,太子責備高允,說:「每個人都應該了解自己的處境,知道該怎麼做。我想為你解脫死罪,已經說出口了,而你却不跟從。你說的話,把皇上激怒,每次想起,還是嚇得我的心逛跳不止。」高允說:「史書的用處,在於記載君主的善惡,給後來的人君參考,知道應該做什麼,不能做什麼;如果國君知道做錯事的後果,做什麼事都謹慎小心。崔浩辜負了皇上對他的恩寵,處事為一己私欲,做了些不該做的事;用人依喜好與否,不管公平公正的原則,這是崔浩的過錯,應負的責任。至於書寫史書,不論朝廷政事,國家得失,大都合乎體例,沒什麼失誤。我與崔浩共同執筆,有責同負,有罪同擔,不應該有所差別。蒙殿下為了我的性命,一再出言維護,得以不死,我銘記在心。但違背個人良心,就是能夠得到赦免,也不是我所願意的。」太子聽了,十分感動,稱贊不已。高允後來對別人說:「我不遵從太子,不說他要我說的話,那是恐怕辜負翟黑子啊。」
太子冒著一定的風險,想為高允開脫,高允却不領情。太子只要想到當時情景,就心悸不已。高充感謝太子的心意,但不跟從;最後只以不能辜負翟黑子一句話,輕鬆帶過。這一幕固然生動感人,但似乎不是這段文本的閱讀重點所在。高允說:兩人共同修史,大都合乎體例,沒什麼失誤。胡三省在此處下一小注:「允言浩死非其罪。」意思是崔浩的死,非關修史。那麼,應該是什麼事呢?請想一想。
八、忠臣切諫,屏處而言
八年之後,宋孝武帝大明二年(459),北魏已是太武帝之孫,高宗拓跋濬在位。高宗大起宮殿,中書侍郎高允進諫,以為建國已久,宮殿足供朝會、晏息之用。就是有所增添,也應該逐步修築,不可勞師動眾。如今當役者二萬人,供餉者倍之,共四萬人,如此巨大的勞力不致力於南畝,對於國家生產,必有影響。」高宗聽取了他的諫言。
高允見到朝廷有不妥的事,就請求晉見皇上,高宗支開左右,讓他暢所欲言。有時連日不出,群臣不知道他說些什麼。有時他說得痛切,高宗聽不下去,命人扶出,但始終對他很好。有的大臣上書言事,批評十分嚴苛,高宗對群臣說:「國君與父親是同樣的,父親有過,兒子不可以當著眾人,加以批評,而是在私室,無旁人處懇切進言,這是不要把父親的過錯讓外人知悉;至於對國君,也應如此。國君有過失,不能當面進諫,而是寫成文字,公開指責,就是想顯彰顯國君的過失,以炫耀自己的正直,這豈是忠臣應有的作為?像高允,真是忠臣,朕有過失,他必然當面指陳,有時頗嚴厲,朕都聽不下去。但是,朕知道自己過失,而天下不知道,這就是忠啊!」高允與北魏高宗君臣之間的關係,讓我想起三國時吳國顧雍與孫權之間,也有相似的情況。顧雍對於朝政或民間事務,有所建言,都是只讓孫權知道。若見納用,則歸功於孫權;若未蒙採納,則絕口不提。顧雍執政還有一些的傑出表現,例如他在朝廷有所陳述,合乎道理,堅持不已,但態度則相當溫和等等,王夫之《讀通鑑論》對顧雍極為稱贊:「三代以下之材,求為顧雍者鮮矣!」我們或可說,高允庶幾近之。
九、國之重臣,安於貧儉
同年(459),與高允一起入仕朝廷的人,如游雅等,都已升至大官、封侯,他們手下的吏,升至地方長官的,也有數十人了。只有高允拜中書博士,領著作郎,二十五年未曾升遷。高宗就對群臣說:「你們執弓佩劍在朕身旁,只是站著而已,沒有講過一句對我有益的話,只在等著我高興的時候,要升官,再加爵,如今都當了王公。高允只憑一枝筆,協助我們魏國幾十年,貢獻很多,還是一個郎,你們不感到慚愧嗎?」於是拜高允為中書令。
當時的北魏,百官沒有俸祿,高允出身貧寒,幾個兒子還要去斫柴。司徒陸麗對高宗說:「高允雖然深得陛下寵信,可是家裡很窮,窮到什麼家業都沒有。」高宗說:「你為什麼不早說?直到今天看到朕重用他,才說他很窮!」立即起駕親臨高允家。見到就是草屋幾間,床上蓋的是舊絮亂麻,身上穿的也是舊麻袍。廚房中只有鹽菜而已。高宗看了,歎息不已。立即賜帛五百匹,粟一千斛,任命長子高悅為長樂太守,高允強烈表示不能接受,高宗不同意。高宗對高允十分敬重,經常只稱他令公,而不叫名字。
百官無俸祿,顯然其時北朝制度仍有缺陷,有待改進。但高允在朝任職已久,深得帝王信任,何以生活仍然如舊,未見絲毫改善?可見高允努力奉公,只想經世濟民,絕不求名逐利,這樣的人生態度源於儒墨的勤儉觀念。克勤克儉的傑出人物,歷代皆有,不獨北魏高允為然。
十、敷陳事理,矯矯風節
也是這一年(459)。游雅常說:「史書稱贊東漢卓茂、劉寬性情寬和,從不與人計較,有人不相信,認為不可能。我和高允交往四十年,從未見過他很高興或很生氣的樣子,才知道史書所記古人言行,都是真的。高允的心裡,什麼事都很明白,但講述起來,總是慢吞吞的,講不清楚。過去崔浩對我說:『高允很有才華,學問又好,是我們這一代的傑出人物,可惜外表看來,太不出色。』我很同意。到了崔浩得罪,開始只是小事,皇上指責,他嚇得要命,話都不出來,宗欽及其以下官員,也都害怕得面無人色。只有高允一個人,依據事理實,清楚陳述,分析是非,公正合理。非但說得明白,而且聲音宏亮,抑揚有致。連皇上都為之動容,聽的人無不信服且覺得精彩,這不是十分出色的表現嗎?後來宗愛用事,專擅朝政,威勢逼人,在朝堂召見百官,王公以下,都向他下拜。只有高允長揖而已。漢武帝時,衛青權大勢盛,他見汲黯,汲黯連床都沒下;高允長揖,可以比擬汲黯臥見,難道不是很有風骨的表現嗎?知人不易,過去我心中以為高允不出色,不夠帥,崔浩更是明白說出。知人真是不容易啊!難怪管仲要說:「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鮑子也。」
高允有才華又博學,只是外表看來毫不出色,沒有氣勢,不夠帥;這裡寫的是白話文,取其意思,頗欠典雅。原文是「矯矯風節」,取自《漢書》:「賈生矯矯,弱冠登朝。」指賈誼有出眾之貌。「風節」,泛指風骨與氣節,也屬於表現出色的一面。
崔浩得罪,嚇得要命,高允何以講得清楚,因為他實際參與撰修國史,其中問題,處理經過,崔浩權責,實際作為,都舉例說明,講得合情合理。在這麼險惡的氣氛下,高允慷慨陳辭,讓朝廷對這件天大的事件有了完整的了解,連太武帝也被他的誠懇言辭所說服,其他人好像觀看了一幕精彩的演出,怎能不說是極其出色,很有風骨氣節的表現呢?所以游雅要說:知人不易啊!
十一、郡學之立,斯文復振
宋明帝泰始二年(466),北魏聽從中書令高允、相州刺史李訢之請,初立郡學,置博士、助教、生員。就是這麼一條,有人讀了,頗有感慨,隨手寫下一段文字,說明北魏初立郡學的意義,他就是胡三省。錄於下:
古者,家有塾,黨有庠,術有序,國有學。秦雖焚書坑儒,齊、魯學者未嘗廢棄。漢文翁守蜀,起立學官,學比齊、魯。武帝令天下郡國皆立學,則學官之立尚矣。此書魏初立郡學、置官及生員者,蓋悲五胡兵爭,不暇立學,魏起北荒,數世之後始及此;既悲之,猶幸斯文之墜地而復振也。
此時,魏初立郡學。可見中原地區文明衰頹,文化廢弛,乃是由於五胡雲擾,地方殘破,是一大悲哀。魏興以後好幾代才能立郡學,是在哀頹廢弛之後,得以振興,總是一件好事。胡三省此處悲憫的情懷以及慶幸的感覺,很值得我們體會與學習。
十二、小 結
《通鑑》所記高允事迹大致如上,我們可以見到北魏當時朝廷之中,足以與高允對照的人物,應是崔浩,但二人風格䢛異。崔浩才高識卓,俊秀瀟灑,出事之前,每一現身,光彩耀人,都是人們注目的焦點,當屬南北朝時期少數巨星之一。高允則否,眾人眼中,外表毫不出眾,即「所乏者,矯矯風節耳」;我們大概只能用《文選》中「曖曖內含光」,來描述高允給人的認識。
《魏書.高允傳》作者魏收在「史臣曰」寫道:「依仁遊藝,執義守哲,其司空高允乎?」我們知道,「依於仁,遊於藝」出於《論語》,已是至高的推崇。依於仁德,遊於諸藝之外,再加上堅持正義,遵循道理,應是無比的肯定。今人讀史,向古人學習。我們到了北朝,見到了的崔浩與高允,何人應是我們學習的對象?相信您一定可以作出妥適的選擇。
2022年9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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