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帝國----薩克勒家族製藥王朝祕史》Empire of Pain—The Secret History of the Sackler Dynasty by Patrick Radden Keefe 李佳純、薄文承、劉北辰譯 黑體文化、遠足文化,2023年3月,一版二刷。
這本書出版於三年前的2021年,也選入當年的十大好書。內容是以一個製藥公司比喻一個帝國,寫出了它的興盛與衰亡。作者在前言中,對這個帝國描述如下:
普度佛雷德里克是一家藥品製造商,後來被稱為普度製藥,總部設在康乃狄克州,薩克勒家族大部分財富就是從這家公司而來。儘管薩克勒家族常以精心設計的「命名權」合約,堅持在任何接受捐助的畫廊或研究中心都必須突顯其姓氏,但家族企業却不是以薩克勒家族的名字來命名。事實上,當你搜索普度製藥的網站,完全不會找到任何薩克勒的內容。但普度是一家私人控股公司,完全由凱西.薩克勒和她的家庭成員所有。一九九六年,普度推出了一種創新的藥物,名為疼始康定(OxyContin)的強效鴉片類止痛藥,被譽為治療庝痛的革命性藥方。該藥物成為製藥史上極為暢銷的藥物之一,創造了約三百五十億美元的收益。(頁20)。
作者的寫作能力非常高強,蒐集了豐富的資料,作了十分深刻細緻的描繪。將帝國興起的人物,以及敗亡的過程,詳細而又生動地展現在讀者眼前。這是一本超過四百五十頁的大書,打開它,就被內容吸引;文字技巧高明,也大可欣賞。只是諸多細節,難以盡述,只有摘其要點,約略言之。
首先出場的是亞瑟.薩克勒。他的父母逃離納粹的歐洲,來到新大陸,追求新生活。他們在紐約開雜貨店,生意很好,他的母親不會英文,父母對話用以第緒語。他們讓美國出生的長子,進了著名的伊拉斯謨斯高中,為他華麗的一生打下最好基礎。當然,與他本人的聰明與努力,必然有關。他事業有成,賺了很多很多錢。他愛好藝術,最初看上了中國明式傢俱,進而蒐集中國各種藝術品。埃及尼羅河修築大壩,一座神廟需要拆遷,他出資將其移至大都會博物館,他的姓氏也就鐫刻在這座世界著名博物館的側廳。當然,他的三次婚姻不能忽略,作者細細道來,也讓我們看到了他與兩位前妻維持良好關係的本領。他是帝國的太祖高皇帝,奠定了帝國的基業,但未直接經營。帝國興起是在他的兩個弟弟,莫蒂默與雷蒙德。他們三人都出身著名大學醫學院,都有醫生執照,朝向經營藥品公司發展,也就順理成章。亞瑟事業中,藥品廣告是收入大宗,尤其是鎮定劑「利彼鎮」與「煩寧」大賣之時,他更是賺得盆滿缽滿。
製藥帝國,即普度佛雷德里公司,是從「通便樂」與「緩瀉劑」開始,顯然不能發大財。這一疼痛帝國乃是藉由疼痛管理的藥物,走上了興盛大道。一九八四年,雷蒙德的兒子理查.薩克勒,在加拿大多倫多舉辦「疼痛控制國際研討會」,由普度公司出資。當時醫生不願為疼痛者施打嗎啡,因為嗎啡已污名化,認為使用嗎啡就是宣告死亡。但是,研討會中,與會學者一致認為嗎啡是非常好的治療方法,却沒有被充分利用。」另外一個訊息是「藥物成癮的情況,不會發生在仰賴嗎啡控制疼痛患者身上。」會議結束後,與會者發表一份聯合聲明:「嗎啡是控制嚴重慢性痛,最安全且最有效的藥物。」於是,理查.薩克勒他們就從化學成份與嗎啡相似,藥效更強的羥二氫可待因酮下手,推出了取代美施康定的新藥品「疼始康定」成為對抗癌症疼痛的藥物,並成立了「普度製藥公司」。這款新藥,對醫生而言,鴉片類藥物容易上癮,但要讓它發揮商業潛力,薩克勒家族與普度公司,就必消除這種想法。
但是,含有鴉片類成分的藥物不會成癮,說得通嗎?人們相信嗎?是個大問號。食品藥物管理局的多數人認為,強烈的鴉片藥物,不宜用於治療非癌症的疼痛。但是,「疼始康定」如何通過該局審核而能上市發售呢?只限於癌症病人,無商機可言,必須使它成為一般對付疼痛的藥品。藥廠與管理局不斷協商之外,一名管理局的重要人物,在審查通過之後請辭,一年之後,到普度任職,且領高薪。也說明了何以過關的重要因素。
疼始康定上市之前,沒有一家製藥公司積極推展鴉片類藥物。然而,普度公司在醫學期刊上為疼始康定打廣告,資助關於慢性疼痛的網站,還發送五花八門的小贈品,如漁夫帽、絨毛玩具、行李箱吊牌等,以供業務員運用。另一方面,支助醫生參加「疼痛管理研討會」的一切費用。在疼始康定上市後五年之間,普度公司資助了七千場。還有,公司攝製的宣傳影片「重拾美好人生」,一九九八年發送了兩萬多個拷貝。
成果呢?十分耀煌。疼始康定上市第一年,賣出四千四百萬美元,隔年成長一倍以上,此後繼續成長。到了二○○○年,銷售量沒有任何漸緩的趨勢。銷售業績長紅,表示業務員能力很強。到了第四年,公司收入已達十億美元,超過當年熱銷的威爾鋼。銷售員的年終慰問金,有的已升到二十五萬美元。但是這一章的最後一句話,則是:「二○○○年的某一天,銷售員梅開車前往西維吉尼亞州的一個小城市路易斯堡。那裡有位醫生是他極大的客戶之一,所以他想去拜訪她。不過,當她抵達時,那位醫生面如死灰,她解釋自己有個親戚剛過世,那個女孩的死因是服用了過量的疼始康定。」(頁229)。
下一章的第一句:「二○○一年初某一天,《紐約時報》的調查記者巴瑞.邁爾得到一個有意思的內部消息。……他接到中西部地區線人打來的電話,說街上有一種熱門的新式毒品,它是一種處方藥,宣傳說不可能被濫用,它叫做『疼始康定』。」(頁231)於是,邁爾蒐集有關資料,寫了一大篇有關疼始康定的有關報導,當然不可能有即刻效果。本書作者寫道:「真正讓邁爾想深入報導的原因是,現在有很多人正在死去,不僅僅是地下藥物市場釀成的後果,被認定合法經營的普度公司也推了一把,藉此賺進數十億美元。他開始調查薩克勒家族,後來得知這個家族在慈善界的地位,而且在藝術圈科學界,薩克勒之名也成了慷慨大方的代名詞,他對此大感震驚。」(頁247)
於是,普度公司受到控告,本書進入了法律訴訟的篇章,一位人物出現了。魯道夫.朱利安尼,剛缷任紐約市長,開始當顧問,普度公司就是他第一批顧客之一。朱利安尼進入私部門,希望快速賺大錢。二○○○年,他的淨資產有一百萬美元,五年後,他申報了一千七百萬美元的收入,和大約五千萬美元的資產。
另一方面,紐約時報受到了壓力,要邁爾不要再寫,可把邁爾氣炸了。二○○三年,邁爾出版了他的書----《疼痛殺手:一種「神」藥的成癮與死亡之路》,這是一本具開創性的新聞作品,也是對疼始康定的影響和普度公司的罪責所作的公道評判。
紛紜擾攘的法庭攻防終於結束,普度公司認罪,大致的判決是:普度公司承認標示不實的重罪指控,公司高層三人承認標示不實的輕罪,二十年內不可與任何使用公帑的健保計畫有商業關係。這三人接受三年緩刑,四百小時社區服務。普度公司要支付六億美元罰款,這對普度來說,是個不小的金額。
在法庭上,一位女士向三位公司高層說:你們要為一場現代瘟疫負責;有人說,請不要允許這認罪協商繼續存在,這些罪犯應該抓去關;又有人帶著孩子的骨灰罈來到法庭。至於這三位高層,薩克勒家族投票決定給二人各三百萬美元,一人五百萬美元。作者說,這樣的作法就像黑幫電影的劇情一樣,又有人說,三人被選為替死鬼。同時,他們又投票決定支付家族三億兩千五百萬美元。
疼始康定已經惡名昭彰,普度公司推出加厚藥囊,無法壓碎,只能吞食的新型藥丸。成癮者使用不便,轉而造成海洛因的氾濫。
二○一三年,普度職員告知董事會的薩克勒家族成員,服藥過量造成死亡人數,自一九九○年起,已經超過兩倍,而且死亡人數只是冰山一角,因為一人死亡代表一百人上癮。二○○五年出版的《夢境》一書,內容就是這次危機,如同邁爾十二年前《疼痛殺手》所述。《富士比》把薩克勒列入美國最富有家族名單,形容他們是「疼始康定家族」,財富由此而來。沒有任何大學或美術館對於接受薩克勒的捐款,感到一絲不安。」作者隨即寫道:即使薩克勒這個姓氏出現在負面報導中,只要不太顯眼,他們就可安然過關。然而,一切即將風雲變色!
聯邦政府終於將槍口指向鴉片類藥物產業,開第一槍的,不是食品藥物管理局,而是位於亞特蘭大的疾病管制與防治中心。二○一○年,該中心將成癮與死亡危機定為流行病。中心主任費和平(Tom Freedom)說:「該死的普度知道他們出售的是什麼東西,我認為非法銷售就是準確說法。」
普度陷入法律爭辯之中,另一方面社會團體也劍指普度及其背後的薩克勒家族。攝影家南.戈丁,也是成癮者,以她為首的「疼痛組織」是一個具有影響力的團體。二○一八年的一個星期六下午,她與組織成員,來到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站在倒影池周圍,喊著口號:「正視藥物真相」、「看清統計數字」」「薩克勒家族說謊」「成千上萬人死亡!」。他們把手伸進袋子,拿出橘色藥罐,用力扔進水池。於是,一千個橘色藥罐,在水池中載浮載沉,這些藥罐是小小的藝術品,罐上貼有防水標籤,寫著:「疼始康定,由薩克勒家族為您開立!」聽說戈丁的抗議,已拍有記錄片。
法庭的辯論,雖然不能遺漏,或過於簡化,但這裡就不再提及了。最後普度藥廠宣告破產,雖然仍有它的條件,但也標誌這個「疼痛帝國」君臣多行不義,終於走向滅亡。
我們在這個帝國興亡的過程中,看到的多是貪圖錢財,踐踏生命,人性之中最為醜陋的一面。也是天良泯滅,道德淪喪的深刻描述。至於規範行為的法律,也常因人設事,有欠公允。死人無數,害人至慘的始作俑者,只是破財消災,全未受法律制裁。法律之前,人人並不平等,也就昭然若揭。總之,資本主義社會的缺陷,不重道德良心,只圖名利享受,從普度王朝的興亡,就已充分展現。
這是一本精彩好書,書中所列各界佳評甚多,《經濟學人》譽為「上上之作」,《衛報》則稱:「精彩絕倫……充滿細節」,即是二例。由於充滿細節,而又精彩絕倫,閱讀之時,頗感辛苦。寫點讀後心得,更覺困難。只有草草作結,尚請讀友找來一本,慢慢欣賞,相信也是叫好不迭。
劉象新推薦。 2024年8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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