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5月31日 星期四

關於高中歷史課程教學目標的一個看法


第九屆歷史教學新嘗試研討會的發言
107526  清華大學  新竹



一節課程,是由教學目標、教學內容、與教學活動組成。內容為達到目標而選取,活動則是為了內容的進行而設計。所以,教學目標最為重要,是教學成敗的關鍵。


我們從政府頒布的「課程綱要」看,教學目標的重點,有其大致的演變,似乎可以說是從「知識」到「能力」再到今天強調的「素養」。

歷史知識作為教學目標,已是久遠以前的事了,但這樣的教學似乎並未絕迹。基本觀念認為歷史是過去發生的「大事」,任何受過教育的人都應知道。為什麼呢?因為它與今天的生活有關,進一步言,它告訴我們今天的一切是如何演變來的。而學習的方法,主要就是記誦。

學習不應該是記誦,學習要學到這門科目提供的「能力」,一種帶得走的能力。那麼,是什麼能力呢?是歷史思維能力,什麼是歷史思維能力?那就是先知道歷史事實,再說明它的影響、意義的能力,如何做到呢?還是把教科書記熟。您說,不是的,絕對不是的。是辨明時間前後、指出因果關係、運用證據推論、感受內心活動、尊重不同解釋,以及強調史源、脈絡化、證據等等才是啊。我當然同意。但我要問,今天的課堂上,真是在進行嗎?如同《像史家一般閱讀》書中教學案例那樣進行嗎?如果是,很好。

好了,今天提出要以「素養」為核心。素養是什麼?國家教育研究院的解說,我看了,記不大起來,因為有點複雜,似乎仍是不離「能力」。「素養」二字,古人用的不多,台大宋家復教授查了一下,在《四庫全書》出現313次,「中國古籍資料庫」出現619次。我查了家中的《辭源》,無此條目。宋教授解釋,「素」大致作副詞用,平素、平時、一向的意思;「養」作動詞,取決於後面所接的受詞,養育、豢養、培養的意思。顯然,這不是古人熟悉的詞彙。

就一般字面意思,「素養」就是平時的修養,必然包含德行、品格這一類的意涵。「素養」這個詞,也許可以包括知識與能力,但知識與能力,大概不能呈現「素養」的內涵。我的理解,能力之外的德行與品格,今天需要在課程中予以加強,「素養」來的正是時候。至於是不是課綱制定時的原意,那就不管它了。至於德行與品格又是什麼?這是大家熟知的意思,不需多說。

課程目標的擬定,除了遵照課程綱要,也應該尊重學生的想法。學生上歷史課,想學些什麼?想知道什麼?課綱裡強調的道理,陳述的功用,他們無從體會,對他們而言,功用只是為了考試得到好分數。他們只希望在課堂中聽到有趣的故事,「故事是歷史課的靈魂」這個說法,我相信大部分的學生都會同意。老師們希望學生得到有用的知識,學生們希望老師講些有趣的故事。問題是,什麼是有趣的故事?

所以,課程目標可能要考慮兩個方面,一是能力與素養,另一是有趣的故事。但是,更重要的是這是歷史課,「歷史」是什麼?一定要弄清楚,不可有半點馬虎。您說,歷史是歷史家與資料之間不斷交互作用的過程,現在與過去之間永無休止的對話。很好。您又說,歷史知識有實質概念與第二層次概念,後者更是歷史知識的「鷹架」,搭建起我們對過去世界的認識。也很好。請問:如何落實在課堂的教學中呢?我們能不能更簡單來談歷史是什麼,歷史在哪裡?

我覺得歷史在歷史家的筆下。歷史家寫下來的著作,就是歷史,我們教的是他們寫下而又流傳到我們手中的那些過去的事。如果您同意,那麼我們就要問,歷史家如何寫史了。首先,他一定要有所選擇,眼前這麼多材料,如何取捨呢?章太炎告訴我們史家的方法與態度是「擇雅去疑,慎之又慎」。雅不只是美好,也有可信的意思;疑不只是不可信,也有不美好的意思。另外,史家為什麼要寫這個問題,為什麼做這樣的陳述,也有他的主觀評斷,而這個主觀評斷來自他對人世事務的基本立場,也是依據他所服膺的學術思想。例如:現代大史家王國維、陳寅恪、陳垣、錢穆這幾位對歷史的看法,與當今的大史學家余英時、許倬雲,就有明顯的不同。

再說,傳統史家書寫之時,也有其一定的限制,篇幅上的限制。一位傑出人物,一件重大事情,資料甚多,史家書寫必須執簡馭繁,慎之又慎。如何做呢?對於事情,從人物的表現,所言所行來寫,而人物的言行,如何表述,講一個故事把人物的思慮、感受、氣勢、神采展現出來,或許是精簡的好辦法。於是,我們在傳統史書中所讀到的故事,表述的就不只是事實了,而有它所呈現的意義,也就是它所蘊涵的觀念與價值。然而,歷史家之間的不同書寫,提供我們教材的選擇,我要如何選取呢?

我覺得歷史在人們的心中,我們要選取體現內心活動的故事,做為教學內容,在課堂講述。為什麼?大史家之所以傑出,就是把事情看得深邃,能寫出人心的幽微,這樣的故事必有感人的力量,也是歷史趣味的真正所在。再說,這都動人的故事,無不體現事情的道理,有助於我們的立身處世,只要有所感動,必將受其影響。西班牙哲學家奧蒂伽.賈塞特(Jose Ortega y Gasset 1883-1955)說:「歷史是一齣內在的戲劇,在人們的心靈中進行。」我很贊成。

這樣的講法,是否只是一個講法而已。不然,人們心中的歷史故事足以發揮出形塑傳統的功用,至少近代歷史家柳詒徵這麼說的。他在《國史要義》的最後一章〈史化篇〉中,直言:「任何國族之心習,皆歷史所陶鑄。」而中華民族之風習,舉凡:工作努力勤奮,敬老者重親情、做生意守信用、做事情講道理、任官員重清廉、尊學人重師道、教子弟重品德、行為力求端正、邪淫為人不恥、惡行必遭斥責等等,都是長時間陶鑄而成,而柳氏更以王國維所言「合全國為一道德之團體」為全體國人追求之最高目標。

柳詒徵的主張是否只是他個人的一廂情願,欠缺證據支持?未必。如果我們細讀傳統史書,其中盡有史家刻意書寫的「故事」,目的或在傳達某些他所服膺的道理。而這些故事的流傳民間,所傳達的莫非是一些基於儒家的觀念與價值。主要不外乎倫理道德,如同四維八德之類的道德訓誨。日積月累,這些故事的意義,也就逐漸形成柳氏所說的民間風習。

如果,我們選取若干帶有傳統觀念的故事,在歷史課堂講述,例如:范曄筆下,論東漢鍾離意,「左丘明有言:仁人之言,其利博哉」;論耿恭,「義重於生,以至於此,不覺涕泣之無從也。」班固筆下,論漢文時之袁盎,「以仁為質,引義慷慨」。(以上皆可在部落格或微信公眾號「張元談歷史話教學」中見到有關說明。)以及《通鑑》所見,柳宗元、劉禹錫、裴度與唐憲宗的故事。學生從有趣的故事中,感受到動人之處,也就易於留在心中,可供立身處世時的參考,歷史也就發揮了「素養」的功用,應該可以做為我們今天歷史課的「教學目標」,因為它既有功效又有趣味,恐怕不是其他教學內容所能完全取代。

我們生活在台灣,當然要愛台灣,但我們要清楚認知,台灣基本上是移民社會,文化根基不是只有四百年的滄桑,而是五千年的積蘊。這個文化傳統中有意義、有價值的觀念,就是我們應該繼承與傳續的,這個責任,歷史老師總是推不掉的。

簡單的總結:高中歷史課的教學目標,應該把這門知識有既用又有趣的部分顯示出來;那麼,教學內容取材於何處呢?在大史家筆下,人們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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