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勒斯坦之聲—被綁架的家園》 Palestine Speaks: Narratives of Life Under Occupation by Cate Malek and Mateo Hoke 蔡欣芝譯 台灣商務
2017年月初版。
今天的世界很不平靜,兩場戰爭還在熾烈進行,烏克蘭與俄羅斯,以色列摧毀了加薩,又攻進了黎巴嫩。金正恩還宣布兩韓不再追和平統一,而是敵對的兩國,戰火似乎一觸即發,成了最瀕臨戰爭的地區。
這本書出版於十年之前的2014年,中文版2017年譯出;我買的是初版一刷,可知讀者不多。但是如果您想對今天的中東情勢發展的背景有所瞭解,這是一本很值得閱讀的好書。
一年前十月七日,加薩的哈瑪斯發動火箭攻擊,打死了以色列正在聆賞露天音樂會的一千二百多人,又擄走將近一百多人質。於是,以色列展開報復,從加薩北炸到加薩南,再從加薩南炸到加薩北。一年時間,加薩百姓死亡人數,據一般報導,四萬將近五萬,但著名的醫學刊物《柳葉刀》,却說是十八萬,我相信後者。
不久之前,以色列在德黑蘭炸死了參加伊朗新總統就職典的哈瑪斯最高領袖哈尼亞,最近又在加薩擊斃了死對頭,哈瑪斯的新領袖辛瓦爾。您也許會說,誰叫他們去捋以色列的虎鬚,惹怒了以色列,遭到瘋狂報復,加薩是咎由自取。但是,您知道加薩的巴斯坦人在惡鄰的虎視耽耽下,過著怎樣的日子嗎?如果您想知道,請讀本書。
本書作者是兩位美國記者,採訪了生活在巴勒斯坦的十六位不同行業的居民,寫成本書,這是一本關於中東問題的報導文學作品。限於篇幅,此處只對五位受訪者作簡要摘述,以概其餘。
作者在導言中交代了約旦何西岸,巴勒斯坦的大致情況。諸如:「巴勒斯坦人一直面對一連串的禁令,不僅食物與水取得受到限制,還得面對電力短缺、言論壓迫、拘禁、虐待,被迫撤離家園,以及住宅和家庭農場的拆遷問題等等。巴勒斯坦的生活通常是一連串強加的屈辱。」「巴勒斯坦人也深受高失業所苦,每天有數以千計的男性前以色列找工作。如果遵循合法程序通過檢查哨,他們就得在半夜一點起床,才趕得上通過擁擠又惱人的檢查哨,在早上八點前及時上工。」「學校常因罷課工、抗議,或是軍民衝突而停課,以及電力等基本民生必需品的供應經常面臨資源不足的窘境,在加薩地區更是明顯。」「生活在加薩走廊的人們處境十分艱難。以色列對加薩走廊進行地面侵略,與哈瑪斯衝突不斷,截至目前於前為止,已有二千一百多人死亡,超過九千人受傷。以色列僅有兩個公民和六個士兵死亡。」「平靜時期,加薩走廊的人民依舊面對惡劣的生活條件,加薩走廊成了世界上面積最大的封鎖區。對加薩地區的民眾來說,這些痛苦似乎永無止境。」「但在巴勒斯坦,教育十分發達,人民的識字率高達百分之九十五,居於阿拉伯世界第一位。」
文化中心執行長對家鄉的深厚感情
兩位作者採訪的第一位,是一個文化中心的執行長。他生於伯利恆,四歲得了小兒麻痺症,走路需用輔具。在耶路撒冷念小學、中學,進入頗負盛名,在安曼的約旦大學,主修經濟。畢業回到巴勒斯坦,找不到工作,就加入「阿拉伯社區重建會」。重建會成立了文化中心,教導孩子學習阿拉伯文化、音樂與詩歌等。他也有機會去英國新堡大學進修一年,研習管理與諮商。
他說:「在文化中心,我們試著從各方面保有學生與巴勒斯坦的連結,即使透過照片、電影、或任何其他東西。我們都願意嘗試。我希望學生們能夠理解,加薩走廊是巴勒斯坦的一部分,我希望所有在約旦河西岸的巴勒斯坦人,一定要去加薩走廊瞧瞧。我認為這是我們的義務。」
「我非常以身為勒斯坦人為傲,也從未想到另一個國家居住,我有到歐洲各國的旅行經驗,我還是喜歡住在巴勒斯坦。每次想到巴勒斯坦,我就想起我們面臨的困境,我們必須爭取我們的權利,這是條無止盡的路。有時是爭取權利,有時是促進教育。我們都是戰士,我們努力改善生活品質,那就是戰鬥,而反抗以色列的占領,也是戰鬥。日子一天天過去,抗爭變得愈來愈困難,每天巴勒斯坦出現的事情,都證明未來日子只會比現在更艱難。」
他最後說道:「我對巴勒斯坦的未來並不樂觀。以色列國力十分強大,加上西方列強援助更是如虎添翼。但是我不認為以色列的惡行可以永遠無法無天,世界不可能一直支持以色列。有一天改變會來到,歷史會證明,未來的某一天,巴勒斯坦人會得到應有的權利。」
這位執行長的話,表達了巴勒斯坦有識之士的共同心意。在事實的認知上,巴勒斯坦絕非以色列的對手,必然屈居人下。但情感上,家鄉必能改善現狀,安定繁榮,但這也只是不能捨棄的信念而已。
二、用英文報導新聞的加薩女記者
2003年春,兩位作者來到了加薩,接待他們的,是一位加薩的女記者。他們發現她對加薩的觀點很有意思,覺得她說的故事,值得與讀者分享。
這位女記者,家中兄弟姊妹九人,父親說她最聰明,她的大學入學考試成績讓父母驚喜,答應她選讀她喜歡的科系。她進入了加薩的伊斯蘭大學,主修英國文學。大二那年,選了新聞編輯,作為研究主題,讀了許多相關書籍,覺得每一本都非常有趣,逐漸走上記者之路。由於女記者很少,許多人投以異樣眼光,但父母都很支持。她也有了機會訪問耶路撒冷,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巴勒斯坦其他部分的土地。
2012年,以色列第二次入侵加薩,她已是職業記者了。他的報導,見於英國的《衛報》,也被半島電視台採用,以色列的《國土報》還雇用了她。這時她又到伊斯蘭大學讀書,主要是修習希伯來文。她覺得以色列的新聞品質較好,她想能夠聽、讀希伯來文的新聞。
她說:「我今生的任務,就是要破除媒體對於巴勒斯坦人的刻板印象,喜歡關注西方媒體從來沒有注意過的群體。我拍了許多美麗的照片,告訴大家,加薩不完全是火砲滿天飛的地方,我們有咖啡廳、餐廳、酒吧、體育館,任何你可以想到的,加薩基本上都有。加薩與阿富汗完全不一樣,我們有很多受過教育的高等知識分子。」
她的最後一段話,記於下:「我是個記者,我希望有越來越多的人知道我的名字,除了巴勒斯坦以外,沒有任何一個地方值得我實現夢想。我很樂意在外國寫稿,如果可以,我想外派到土耳其或埃及。但我最終一定會回到加薩,因為我絕不會離開我的國家到他國居住,絕不。」
在監獄中讀書學習,不比大學差,甚至更好
一位四十六歲的律師,生於約旦河西岸的難民營,受訪地點是伯利恆。
我生在伯利恆的迪希黑難民營,我們最大的麻煩,來自屯墾區的居民。他們乘公車來到難民營,胡亂開槍,大吵大鬧,隨意掠奪,使我們的生活陷入悲慘地獄。我們反抗的方法,就是朝他們丟石頭。這時,巴勒斯坦大起義還未爆發,迪希黑難民營的起義早已拉開序幕。我們每一天都在抗暴,丟石頭顯然太遜,於是,把煤油灌入玻璃瓶,加上引線,作成燃燒彈,才夠炫。
1984年12月,一個寒冷的夜晚,我和幾個同伴,被以色列士兵,從家中拉出,送進穆斯庫比監獄,那時我十六歲。
我的審問持續了兩個月,我在嚴刑拷打下失去理智,精神狀況十分混亂,審訊環境相當惡劣,但也得到善心律師與警察的保護。最後,法官判我們需服四年到六年的有期徒刑,隨之送入了達蒙監獄。後來又轉到了亞希基倫監獄服刑。那裡是被視為危險份子的囚犯,都是抗議活動的領導者。以色列人認為應是世上最糟糕的地方,但對巴勒斯坦人而言,則比較安全。
我們這群較為年輕的受刑人,開始在獄中讀書,我們求知若渴,我們每天都有課程與預定的進度。我們每天六點起床,開始讀書,我們上了歷史、經濟學、和哲學的課,還要寫報告,大家一起討論,我總覺得時間不夠用。每位受刑人都有自己的專長,有人還專門研究馬克思。受刑人會的語言也很多。很多人會希臘文、俄文、土耳其文等,所以,我們還有語言課。被關到亞希基倫監獄,對我來說,就像進哈佛或牛津大學讀書一樣,甚至比那些大學還要好!
我們受刑人彼此之間的關係非常緊密,大家來自不同的城市,我們在彼此身上學到很多。不僅長了知識,也更了解對方所居城市的情況。獄中的受刑人,很多成了巴勒斯坦第一次起義的領導者。我出獄時只有十九歲,在自己的社區已有相當的影響力。對大家來說,我們不是罪犯,而是領袖。
他的最後一段話:「幾千幾百萬個在巴勒斯坦、黎巴嫩或叙利亞的難民,都跟我有相同的遭遇,這就是我們的人生,不是我個人的問題。情勢若不改變,我兒子也會經歷與我相同的遭遇,這是我們世世代代的問題。我們抗爭已超過六十五年,我們會持續奮鬥,直到我們打破這個惡性循環為止。」
向士兵丟石頭的青年
採訪的對象是五十二歲的家庭主婦,出生於西的馬利克村,在該村受訪。她說:我的整個家族出生於這個村子,這裡以好客聞名,來到這裡的人都會愛上這個村子,一切實在美極了。村子裡很多人住過美國或拉丁美洲,他們會說英語或西班牙語。村子約百分之三十的村民,於第一次起義後,搬到國外去,我的兩個哥哥和一個姊姊都去了美國。2000年,我去美國探望在芝加哥定居的哥哥,我對他說:「我雖然喜歡美國,但是跟那些坐在自家門口,吹著微風,在院子採新鮮葡萄和無花果的日子相比,美國沒有令我喜愛的事物。」原來打算住四個月,一個半月就回家了。
1987年,我在拉馬拉市,生下了我的第二個兒子,阿布杜勒--阿濟玆。一頭金髮配上綠眼,值班護士抱著他跟每一個人說:「快來看看這個馬立克村的孩子,他好漂亮呀!」
阿布杜拉—阿濟玆是個特別的孩子,他如此善良,長相又如此漂亮,他有許多好友,從小就是孩子們的領袖,十分重感情又非常慷慨。2000年第二次大起義爆發時,阿布杜勒—阿濟茲十三歲。當吉普車或坦克經過我家時,他說自己多麼想朝他們扔石頭,以石頭對抗坦克。因為朝士兵丟擲石頭,我的表兄弟已在牢裡蹲了二十五年,另一個親戚也超過十五年。我丈夫於2006年去了美國,在一家親戚的店裡工作,每次打電話回家,總想說服他不要再朝士兵丟石頭。他於2007年高中畢業,想申請聖城開放大學。他不怎麼喜歡上學,課外活動都喜歡,如足球或傳統舞蹈等。2008年,他準備了護照,他的球隊有機會去歐洲比賽。
一天晚上,他接到某位朋友的電話,說巡邏隊要到了,他們就在特定的屋頂上投鄭石塊,但士兵已躱在這家人的花園裡,等著阿布杜勒—阿濟玆。當他們投下第一塊石頭,就向他們開槍,兩人都受傷了。朋友說,我們中埋伏了,我們投降吧。他回答說:「寧願死,也不把自己交出去。」他腿受傷,不能跑,朋友逃走了,士兵讓他一直流血,直到斷氣。
他過世的那天,有七家衛星頻道來到村子記錄事情經過。當他們把他送進靈車時,有幾百輛車跟著靈車後頭。他的喪禮十分盛大,我沒料到會有這麼多人來參加。阿布杜勒—阿濟茲的朋友,一個接一個過來親吻我的手,我的手放在他的頭額上。他們告訴我,雖然阿布杜勒—阿濟茲走了,但從現在開始,他們都是我的兒子,直到現在,那些孩子還是常常來探望我,我也會去看望他們。還來了一輛巴士,載了許多女孩子,都是他舞團的朋友,一邊流淚,一邊找阿布杜勒—阿濟茲的母親。
這位母親最後的話:「阿布杜勒—阿濟茲去世已經四年了,他永遠在活我心中。我的兒子是位保衛土地的英雄,我十分以他為榮。他為自己的國家與村子而戰。可是我實在不希望我其他兒子也因此喪命,失去阿布杜勒—阿濟茲已經夠了。」
五、留在加薩的IBM電腦技術員
1979年,我出生在科威特,沒幾年,我大哥去美國留學,我父親在科威特學校教數學,我的童年在歡樂中度過。1992年,父母帶我和比我大幾歲的哥哥姊姊來到美國,父親在溫蒂漢堡店打工,他不想留在美國,也沒把英文學好。我讀七年級,雖然英文不行,但我的數學很好。高中畢業後,進了田納西大學。1997年,父親回到加薩走廊,這是他畢生的心願,父親還說,不想客死異鄉,要死也要死在加薩。
2001年,我大學畢業,十一月,我錄取進入IBM公司,二十三歲時,成為美國公民。2004年,我回到加薩看望父母。那趟旅程,我見到一些老朋友,只是那裡的情況糟到無以復加,許多大學畢業生找不到工作,無所事事,我非常慶幸小時候就去了美國。也就在那時,我在科威特朋友家中見到以前就認識的胡妲,我們開始交往,終於結成連理。胡妲在大學也是主修電腦,我們兩人有共同之處。胡妲到了美國,立刻愛上美國的一切,美國就是個夢幻的快樂島。她在田納西大學取得碩士學位和教學證照。我們的生活非常忙碌,父親過世之後,沒時間回加薩探望母親。這時,我變成了一個好的穆斯林,把酒戒了,開始讀《古蘭經》。此外。我也希望我的孩子能夠講阿拉伯話,繼承阿拉伯文化。
2021年,我回加薩一個星期,驚訝發現,母親七十二歲,生活孤單寂寞。伊斯蘭有一句話:「如果你沒有陪伴在母親身邊,死後上不了天堂。」意思是,母親去世時,你得讓她滿意,你過世時才上得了天堂。幾經考慮,我決定回家鄉。胡妲當然不贊成,說你有兩個哥哥,讓他們照顧,但他們都有不能離開美國的理由。於是我與胡妲帶著六歲和五歲的兒子,三歲的女兒,來到了加薩。
加薩的情形真是糟到不能再糟,連一家好的醫院都沒有,幾乎每天都聽到炸彈落下的爆炸聲,胡妲想永遠離開加薩。歷盡艱辛,胡妲終於帶了兒女離開了加薩,回到了美國,在俄亥俄州落腳。
他的最後一段話:「我住在母親的公寓裡。我覺得自己像一個偽君子,我打心底希望能夠離開,但我必須陪伴母親。感謝真主,我的妻兒已經離開了。我們那美麗的花園,已被炸彈摧殘到不成樣子,看起來像沙漠一般。許多人失去寶貴的生命,有些家庭不得不拋下家中年長者,逃到安全地方。這裡無水可用,情況極糟。這裡的人們覺得自己彷彿被世界拋棄了,沒人在乎他們到底怎麼樣。神啊,請幫助在加薩的我們吧!」
那時加薩的人們決不會想到,更糟糕的事情還在後頭。那是任何人都無法想像絕大糟糕的壞事。加薩已是一片廢墟,人民遭到種族滅絕般的大屠殺。
一點感想,多餘的話
今天只要看點手機,就知道加薩慘況,已不是人間煉獄所能形容。究其原因,一年前哈瑪斯的恐怖攻擊造成的嗎?我們看到,十年前的加薩已是如此之糟,能否想像最近十年會是如何?再說,以色列的報復,非但不符比例原則,更是犯了令人髮指,慘絕人寰的罪行。我們還要想到,他們的屠殺武器從何而來?提供者明知百姓婦孺皆不能免,何以喪心病狂,甘冒千夫所指,仍然一意孤行,深層理由,又是什麼?這是我們必須嚴肅追究的重大問題。這個問題沒有交代,人類不能記取教訓,痛改前非,千年文明恐怕臻於瀕臨絕境,存亡之秋,只有一線了。
劉象新推薦 2014年10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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